3B:巴赫,贝多芬和勃拉姆斯 音乐的第四维:神性

为什么是3B?


古典作曲家中,巴赫,贝多芬,和勃拉姆斯三人被合称为“3B”。这是因为他们的姓氏都以B开头,而且他们的音乐地位都很显赫 - 作品不仅多而且精,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3B的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这个词汇在古典音乐里成为独有的现象,竟没有诸如莫扎特领军的3M,舒伯特领军的3S,海顿领军的3H等组合与之争艳媲美。这倒不是因为以M,S,H开头的其他作曲家都不如他们伟大,而是因为像3B这种有某种强烈共性,有某种继承关系而且同样伟大的作曲家不好一下子找来三个。也正因为他们的这种共性,有那么一批欣赏者对他们三个有强烈的共鸣,情有独钟。

他们的这个共性是什么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看看怎样欣赏古典音乐。按照美国古典音乐作曲家、指挥家和钢琴家阿隆·科普兰(Aaron Copland)的说法,或者不用他说我们也知道,欣赏古典音乐有三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让感官感觉惬意,第二个维度是能表达感情,第三是在纯音乐欣赏。这些维度对欣赏任何音乐都很重要,但对古典音乐尤甚。感官的维度很容易理解,即音乐好听不好听。在这个维度上,我们不需要太多的想法,可以一边听一首好听的曲子,一边干别的事,甚至可以慢慢睡去。有些音乐,如德彪西的《月光》,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音乐本身就是好听,其它可以暂时被忽略。但是这些好听的音乐很少是止于好听,它们经常是表达了某种感情,这样我们就进入欣赏古典音乐的第二维:表达感情。表达感情,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很复杂。这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的感情,敏感度,背景,修养都会对一首曲子的感情感知有所影响。德彪西的月光对一个人来说可能就是一首好听的曲子,可对另一个人来说,他可能会觉得万般孤独,潸然泪流。这第二维,即“表达感情”,是一种通俗的说法,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表现力,感染力。一首好的曲子,必须要有很强的感染力,表达力。至于这第三维,“纯音乐欣赏”,指的是熟悉音乐的基本原理,如节奏,旋律,和声,音色,等等,这样就可以对一首古典音乐的内在构造有超出常人的了解。实际上,欣赏一首曲子,这三维应该是同时运作的吧。

反过来。我们也可以说,作曲家要能被称为伟大,他们也要满足这三维:第一曲子要优美动听,第二要有感染力,表现力,第三要在音乐技术上炉火纯青,而且要有众多的作品从各个角度来证明。

我们可以说,3B的作品在上述这三个维度上都是最卓越超群的。他们都有非常好听的曲子,如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勃拉姆斯的《摇篮曲》。同时,他们的作品也都非常富有表现力,感染力。而且,从纯音乐的角度也都是最精湛的:巴赫是巴洛克音乐的代表人物,贝多芬上承古典乐派传统,下启浪漫乐派之风格与精神,勃拉姆斯则是浪漫主义的完美继承者,而且,他不认同瓦格纳的后浪漫主义歌剧作曲潮流,走的是纯粹音乐路线。他们在这三个维度上,各自有大量的作品来证明他们的伟大。

在这里我说下另一个“B”,就是布鲁赫(Max Bruch)。布鲁赫的《G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大部分人都听过。这首曲子,尤其是第二章柔板,那真是把柔情演绎的淋漓尽致,极具感染力。那柔情,在如泣如诉中升华,一波一波地冲击过来,然后又被那配乐的小提琴队伍护送着,向高处漫涌,然后整个乐队,木管,铜管,定音鼓一起把柔情送到你感情的最深处。这首曲子,可以说是美得太婉转,太强烈,太持续,太动人。也就是说,它在前述的第一维和第二维上都达到了极致。但是可惜,布鲁赫虽然有很多作品,但为人所知的主要是这一首。所以我们不太能肯定,他在第三维从各个角度上都能证明他是最伟大的。

那么,满足这三维是不是就一定能让我们接受认同“3B”这个名称呢?还是不能。满足这三个维度的作曲家其实还很多。那还有什么呢?我觉得,还得有第四维。这第四维,让前面的三维有了深度,有了灵性。我们来探索一下这个第四维。

强烈的感情,莫过于人对生命,对于神灵的感知。最虔诚的教徒,和最虔诚的无神论者,其实都有这种强烈的感情。人类的历史,至少欧洲的历史,可以说就是被这种强烈的感情所写就。中世纪对神虔诚无比的态度,文艺复兴后人对自己和神之间关系的调整,启蒙时代对理性的呼唤,之后人与神虽然渐行渐远,但神性永远充满在人们的生命之中,心灵之中,挥之不去,此起彼伏。人在与神的关系中挣扎,最强烈的幸福和最强烈的愤怒都以某种形式与神性相关。

具体来说,巴赫与神的关系最好。在他的音乐里,人沐浴在上帝的慈爱中,人与神没有太大的矛盾,人深深地爱着上帝。虽然巴赫生活的时代是17世纪末到18世纪中,已经到了启蒙时代,但我觉得他的日子还有些中世纪的影子,时光还能慢慢地流逝,最多就是在神的面前展露一下自己作为人的才华,像米开朗基罗那样给神献上自己超人的杰作,但这一切,还是要感谢神的恩赐。他对神的爱是强烈深刻真诚的,他自己在音乐世界的位置也如他敬仰的天父,被人称为音乐之父。

贝多芬则没有那么幸运,他生活在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初,即启蒙时代之后。这时候,人得到了理性,与上帝的关系却不再平静。对他个人来说,上帝给了他最强大的音乐创造力,却偏偏拿走他赖以聆听音乐的工具,即他的听力。这让他的感情变化无常,有时如雷鸣闪电,有时如宁静月光,好像不这样就不能把他最伟大的才能表现出来似的。他与神的关系是否是像圣子耶稣基督与神的关系?大概不是,耶稣完全是上帝的化身。但即使如此,贝多芬仍然可以说是音乐的圣子,因为没有贝多芬,虽然还有古典音乐,但可以说就没有了古典音乐的宏伟殿堂。而且,到他的晚期,我感觉他与神有了完全的和解,上帝还是最需要他的,比如第九交响曲,让人们齐声高唱,不是圣子应该做的事吗?

而勃拉姆斯呢,他完全生活在十九世纪,可以说就是现代人了。他对上帝和耶稣不是那么虔诚,很少去礼拜,神性是通过人性来占据他的感情的。这些感情不像贝多芬那样强烈,因为他与神的关系也没那么多矛盾。他深知个人的痛苦与遗憾最终还得靠自己来解决,这让他有时显得很无奈,比如他的母亲去世了,他写了作品40号《圆号三重奏》。圆号那单调的声音没有震耳欲聋,而是像山风在山林中吹过。很显然他不是圣经意义上的圣灵,但他细腻的情感,有如某种灵魂的羽毛,也许在这个意义上,你可以说他是圣灵,用他的音乐在我们的心头拨动。当然,能拨动我们心弦的音乐家太多,他只是个代表而已。但从勃拉姆斯的作品中,我们还是会发现,神性其实还是强烈地占据着他的感情的,正如他在《德意志安魂曲》中所表现出来的。这首曲子的唱词是勃拉姆斯自己从路德派德语《圣经》里取来,切入点不是死亡的震颤和地狱的恐怖,而是对生命价值的肯定。其中的一句话是:“凡有血气的,尽都如草,他的美荣,像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对3B的这份有关神性的感觉,倒不是我独创的,大概那些喜欢他们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吧。因为,把3B与神联系起来的说法,在这个词出现的时候就有了。1854年,一个叫彼得·科内利乌斯的人把巴赫,贝多芬和柏辽兹三人放在一起,以说明他们在音乐史上的特殊地位。但后来,指挥家汉斯·冯·彪罗以勃拉姆斯取代柏辽兹,以后这3B的含义就再没有变动过。彪罗在1880年写道:“我相信巴赫-圣父,贝多芬-圣子,和勃拉姆斯-圣灵”。既然人们接受了彪罗对3B的新定义,也就接受了他把3B与圣经里的三位一体联系起来的这份感觉。


巴赫



我们现在分别谈谈“3B”,就从巴赫说起吧。巴赫写的东西,都与上帝有关。比如他的一首康塔塔,有个很长的德语标题:Herz und mund und tat und leben,意思是:“心,口,行为和生命”。康塔塔是一种包括独唱,重唱,合唱的声乐套曲,与纯乐器的奏鸣曲相对应。从歌名可知这是一首有关宗教的歌曲,其意思是:大家一起赞美上帝,让他感动我们的心,从而让我们的说话,做事和一切生命行为都具有神的力量。

但是,我之所以喜欢巴赫的音乐,倒不是因为我是个基督徒。而是因为,即使不知道巴赫音乐的宗教内容,我们也能感受到他的音乐那弹拨心灵的力量,从而真的能够影响我们的所说所做,即我们的生命行为。

这就好比我们看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大卫》和《圣母哀悼基督》,我们知道这些题材取自于圣经的故事,但它们对我们心灵的冲击,即使是不信耶稣基督的人,也同样感觉强烈。

再比如,上面提到的《G弦上的咏叹调》。这首和《心、口、行、生》康塔塔一样,虽然有些庄严,能让心灵净化,能让灵魂升腾,但其实也不必非要与基督教联系在一起。我总觉得,我与我之天父的交流,不需要任何媒介,不需要任何仪式,不需要教会,只要通过艺术,尤其是巴赫的音乐就能做到。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巴赫是真正的世俗,他的音乐直通人心,凡人之心。他是音乐的圣父。

爱因斯坦说:“对于巴赫,只有聆听,演奏,热爱,尊敬,但不说一句话。” 但是我不能,我还是要表达我是如何喜爱巴赫的音乐。

我要这样写巴赫:

音乐是声音的艺术 - 那声音,是艺术家在弹奏乐器时乐器的颤动,造成空气的波动而让我们感知的。

我们不知道乐器的颤动是否因为它有灵,从而受到艺术家的感动而颤动。常常有艺术家说,他们的乐器,与他们相知,相辅,相成。但是,我们并不能肯定。

我们能肯定的是,那些波动,最后抵达的,是我们的心灵。音乐好,是因为我们的心灵被感动。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拥有一颗能被音乐感动之心的人,是最终最完美的乐器。

这样说的话,那些伟大的作曲家和演奏家,就是演奏人这个终极乐器的能手。而其中的巴赫,是大师中的大师,他的曲子最能挑拨心弦,最能令人感动。

让我们稍稍了解一下巴赫的生平。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德语:Johann Sebastian Bach,生于1685年3月31日,卒于1750年7月28日。他是巴洛克时期的作曲家及管风琴、小提琴、大键琴演奏家,也是巴洛克音乐的集大成者。

巴赫出生于罗马帝国爱森纳赫,即位于今德国图林根州的一个音乐世家。他自幼即接受音乐教育,父母亡故后迁至奥尔德鲁夫由长兄扶养,生活清苦,15岁时即前往吕讷堡修习学业并自立更生。毕业后巴赫先后在阿恩施塔特和米尔豪森担任管风琴师(1703~1708年),往后巴赫的职业生涯历任魏玛(1708~1717年)与克滕(1717~1723年)的宫廷乐长,以及莱比锡的教堂音乐总监(1723~1750年)。

对于巴赫,我有一份特殊的情感,表面来说好像是一个充满理性的理科生对一个一般来说非常感性的音乐家的情感,但其实,是某种理性的共鸣,然后再升腾为一种感性的共鸣。这是因为,巴赫的音乐最具结构性。那些赋格等等,与数学有着紧密的关系。我在上大学时读过《走向未来》丛书中的一本,叫做《GEB-一条永恒的金带》。这本书深入谈到了巴赫音乐的数学性。书中的GEB,指的是数学家哥德尔,艺术家埃舍尔,和我们这里说的,伟大的音乐家巴赫。

巴赫在世的最后十年仍有新作品推出,并且其音乐更趋于逻辑化和深邃(但这不代表旋律及情感会被忽视),他将这种基调发挥在他最后的器乐杰作上。1739~1742年间,巴赫出版了《平均律键盘曲集》的第二部;1741~1742年间出版《键盘练习》的第四部,又名《哥德堡变奏曲》。

巴赫最后的传世之作是《赋格的艺术》,是在其生命的最后十年所作,但没有完成,直到巴赫逝世后才出版;事实上巴赫在1740年代早期就已写出这套作品的大部分,后来才加上两首赋格与两首卡农。

从巴赫这里,我们知道,音乐除了旋律外,还有凝结在音乐旋律之中的音乐结构。结构,即形式,虽然有很大的理性成分,对表达感情却是至关重要的。因此,喜欢巴赫的人如我,与巴赫有着强烈的理性共鸣,而在此基础上,又上升到更高的感性共鸣。也就是说,古典音乐的第四维,灵性,第三维:纯粹音乐,第二维:感染力,第一维:动听,在巴赫这里密切相关。

有一天我在写文章的时候,一边敲字,一边听巴赫《法国组曲》中的第二首,那首C小调。开始时那一段节奏不快不慢,正好和我敲字的速度差不多,我觉得自己简直不是在敲字,而是在弹奏着那黑白相间的琴键,以至于我索性就按照那首曲子一直写下去,时慢时快,感受着巴赫给我的灵感,写下我文字的音乐。

巴赫并没有把这首曲子叫做《法国组曲》,那是后人叫的。至于为什么,也许,就是因为这组里面法国舞曲的元素多一些吧。对,这是个舞曲,不过,不是那种跳舞的曲子,是聆听的舞曲,是心绪的舞曲。巴赫还有《英国组曲》,也是非常的美。让你知道,巴赫不是只有天国的巴赫,上帝的巴赫,还有人间的巴赫,虽然,那依然是巴赫天国之下的人间。

这些曲子,在巴洛克音乐里的结构中,一般先起于一种德国舞曲,叫做阿勒芒德。慢速,4/4拍。然后是库朗特,分法国式和意大利式两种。法国式为中速3/2拍或6/4拍,情调高雅;意大利式快速的3/4拍子或3/8拍,曲调谐趣流畅。然后呢,当然是西班牙舞曲了,叫做萨拉班德,是一种庄严的西班牙舞曲,是缓慢的三拍子,第二拍为强拍。我打字的时候,就需要这样的去跳去打,不亦乐乎!



贝多芬


现在我们再来看贝多芬。

我在大学时代,最先听到和听得最多的就是贝多芬。我记得那时我一遍又一遍的听《田园》,那大自然的美妙声音感染我;我也曾高声哼唱《欢乐颂》,哪个青年人没有满满的理想主义,希冀世界大同没有苦难呢!我也仔细地聆听过《命运》,虽然现在回想起来,有些似懂非懂。之后我爱上古典音乐,但听得较多的是德沃夏克、格里格和勃拉姆斯。

多年以后,有一天,我觉得,既然我对音乐的理解力有了些提高,我应该重新听听贝多芬。这时我切身地体会到,如果巴赫是音乐之圣父,贝多芬真是音乐的圣子啊。就像说,上帝是在天之父,但具体工作,整个拯救人类的计划,与人的具体对话,都是通过耶稣做的。那么对于古典音乐来说,巴赫给了音乐的灵魂,贝多芬则把整个宏伟大厦不仅计划出来,而且亲自建造了很多宫殿,后来的作曲家不过是在他的计划中和感召下建立起自己风格的建筑。但不论他们的音乐建筑多么让人感动,都还处在贝多芬的宏图之中,是贝多芬使得古典音乐的一切成为可能。就连勃拉姆斯,也都一直在贝多芬的影响之下。我们在勃拉姆斯的交响乐,钢琴协奏曲,弦乐四重奏,六重奏中,都能找到贝多芬的踪迹。




但这样伟大的音乐圣子,却受到上帝近乎惩罚式的对待。那就是他是在耳聋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的。让我们再了解一下贝多芬。

贝多芬1792年来到维也那的时候,是22岁。他在年幼的时候来过,拜访过莫扎特。这次来时莫扎特已经不在人世,于是他拜海顿和申克等人为师。他先是对海顿这样的大师小心翼翼地恭候着,但是马上发现自己的音乐才能超越了他们,而且还受到他们的轻视和嫉妒。他既气愤又自负,在给朋友Von Zmeskall的信中说:“见鬼去吧,我对他们的道德体系不屑一顾,能力才是出类拔萃者的道德,也是我的道德 。”

他可能毫不怀疑自己的才能可以使他免遭一切不幸,但天父并没有这样溺爱他。28岁时,他开始感受到耳聋,这对一个天才的作曲家来说是最大的打击 。三年之后,他给阿芒德牧师的信中写到 :

“你的贝多芬遭到了非常的不幸,和大自然的造物主发生了争吵。我常常诅咒造物主,他常常毫无缘由地把他创造的东西遗弃,以致最美丽的花蕾常常被糟蹋、凋谢了。你只要想一想,我这个音乐家身上最高贵的部分,即我的听觉,大大的衰退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如果不是上帝对贝多芬不高兴,要惩罚他,就是对他太器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上帝将降大任于音乐之子就是聋其耳朵 。

换个人来说,耳聋之后就不可能再搞什么音乐了,但是音乐的圣子就是不同。不知道贝多芬是坚决要与上帝对着干,还是他知道上帝对他情有独钟,反正他是铁了心要做好音乐,他写到 :

“每当我旁边的人听到远处的笛声而我听不到时,或他们听到牧童歌唱而我一无所闻时,我感到真是何等的屈辱啊!这种体验几乎使我完全陷于绝望:我差一点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艺术,仅仅是艺术把我从死亡线上唤回。啊!在我尚未把我感到需要谱写的每一乐章完成之前,我不能离开这个世界。” “我作为一个普通的人,仅仅为我的艺术和指责而活着。”

可以说,贝多芬早期的自负,逐渐被耳聋所击破。他唯有的,是靠着他的创造力来实现自己的使命。而且,他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1807年,他在他刚写出的第三首《拉苏摩斯基》弦乐四重奏的作品空白处写到:“即使对艺术,也不必再对它掩饰你的耳聋。”这时和命运作斗争的他,在第五交响曲里表现得最淋漓尽致。

这段中年期的高强度创作大约持续了十年。到40岁出头时,贝多芬已写了8首交响曲,5首钢琴协奏曲,一首小提琴协奏曲,25首钢琴奏鸣曲,11首四重奏曲,7首序曲,1部歌剧,1首弥撒曲。之后,从42岁起7年他没有写作,他沉沦了吗?没有,他在沉思,反省,迎接着下一个时期的到来。在那之后,他写了《第九交响曲》,《D大调庄严弥撒》和最后四首钢琴奏鸣曲,5首四重奏。

F大调四重奏第十六号是贝多芬最后的作品。科学史学家J.W.N 沙利文对这首曲子这样评价道:“这是一个极度宁静的人所创造的作品,这是一个曾搏击长空但如今一切已成往事的人所拥有的宁静。这一特点最充分地显示在他最后一个乐章的主题句上:“一定是这样吗?一定是”。”

这个伟大的音乐圣子贝多芬与音乐之父巴赫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巴赫的曲子在他生前没有发表过,他死后多年,在当时的音乐界又不太时髦,但是天才儿童贝多芬却很早就掌握了巴赫《平均律键盘曲集》的前奏和曲调。1782年3月发行的《音乐杂志》(Magazin der Musik)上一则通知首次将贝多芬与巴赫联系起来:“贝多芬是个十一岁非常有才华的男孩。他熟练地带着力量演奏着,读谱非常好。他演奏的主要是巴赫的《平均律键盘曲集》。任何人只要知道这曲谱里包括的前奏和赋格的集合(我们艺术里没有再超出其他的了),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贝多芬这个儿童的天才能力)。”

这个时候,巴赫仍然不太时髦。巴赫被接受为大师之大师,还要等到1829年门德尔松的努力。但是贝多芬对巴赫非常尊敬。他曾经说过,“巴赫(德语是小溪的意思),不是个小溪,而是大海,因为他的复合音和和音是如此丰富,简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里我提一下欣赏音乐的第三维,纯粹音乐的知识,即:如果不知道什么是复合音,不知道什么是卡农,复调,不懂交响乐的结构,欣赏古典音乐确实是有些缺憾。)

但现在我要说的是,音乐圣子对音乐之父真的有点情同父子呢!巴赫生的孩子很多,有一个女儿(Regine Susanne Bach)在贝多芬的时候竟然还活着,虽已高龄。她当时在维也纳生活,很穷。贝多芬在一些信件里提到,他愿意买更多巴赫的曲稿或直接寄钱救济她。“听说你要出版巴赫的曲谱,我太高兴了。我的心热切地跳动着,因为这个伟大的和声之父的艺术。你只要决定发表,我马上订购”。“最近有个朋友给我看了为和声永恒之父女儿捐款的单子。德国,你的德国,对我尊敬的人,即她的父亲巴赫的捐助,数量很小。我很惊讶。这让我想到,我可不可以定制巴赫的曲子,作为对她的回赠。请马上告诉我是否可行,否则她就死了,要保证巴赫(德语小溪)在绝水之前做点事。”

很显然,贝多芬对巴赫的感情非常强烈。


勃拉姆斯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圣灵勃拉姆斯了。我在生命中的某一时刻开始,忽然被勃拉姆斯感动。我写了很多勃拉姆斯的文字,感觉我是勃拉姆斯样的人。但我看到另外一个人写的勃拉姆斯也很有共鸣。网上的文章,不记得名字,我想先引用他的话:“凝望窗外,思源湖上波光粼粼,无尽夜色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望着这情景,我忽然之中有了些想法:贝多芬式的精神,就如同这无边的夜幕一般,笼盖一切,仿佛就是整个人类所能共同见证,共同感受的那样;而勃拉姆斯一般的柔情与真诚,就如同这夜幕下或星星点点,或连绵成线的,有如那深邃与未知之中始终让人类得以相互扶持,相互帮助的点点真情。也许我真的像他,柔情深藏于心间,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诉诸不寻常的方式,让朋友们猜谜语一般的去琢磨我的想法,去揣测我的内心。”

显然,有别人与我一样喜欢勃拉姆斯。而我为什么感觉自己也是勃拉姆斯那样的人呢?

我们先看看哲学家尼采怎么说:“我偶然发现,勃拉姆斯的音乐会感染一类人,他们忧郁,萎靡,不因充实而创造(create out of abundance),却为充实所憔悴(languish for abundance))。如果我们去掉勃拉姆斯从前辈大师那里拿来的东西之外,他的音乐剩下的就是渴望,怀念,憧憬和思念(yearning)。”

我觉得尼采这个说法不完全对。我听勃拉姆斯的时候,一般不会像听贝多芬第五第六或第九交响曲那样的昂扬激情,虽然勃拉姆斯的第一交响曲被人说成是贝多芬的第十。可是呢,我也不会有贝多芬第八钢琴奏鸣曲里那样的悲怆。我可能会有些忧郁,但也谈不上萎靡。不知道他为什么说不因充实而创造,但绝没有为充实所憔悴。可是尼采说的那最后个字太对了,我感觉很真切,就是Yearning这个字!

比如说他的第一首小提琴奏鸣曲,作品78号,几乎那三首曲子每一首最后的一小段,都是那么的Yearning!我前面提到过的他的作品40号,圆号三重奏里那如山风吹过的旋律,以及钢琴曲,作品117号,那沉静,能让自己一切悲伤入睡的摇篮曲,甚至那首美丽的,唱给孩子的lullaby摇篮曲,背后都是Yearning!

Yearning,Yearning,到底渴望什么呢?说不清,其实一切美好的东西,不论是回忆还是憧憬,都是那么让人渴望。

对,就是这么简单-渴望。勃拉姆斯的音乐,没有格里格的高山冰河,没有德沃夏克的大峡谷,没有斯美塔那的大河,没有贝多芬的大同世界,没有巴赫的通天之路,没有莫扎特的纯净之心,没有。。。只有一个人内心的渴望。

也许那就是圣灵吧。

除了渴望,我与勃拉姆斯的相通,大概是他德国人的理性和严谨。但是正如我写巴赫时所说,是某种理性的共鸣,然后再升腾为一种感性的共鸣。

勃拉姆斯的作品,不用说古典音乐爱好者,就是广为大众喜爱的也有那么两首。第一首是个热情奔放的匈牙利舞曲,第二首是个摇篮曲。这首摇篮曲,更接近我所理解的勃拉姆斯。这个一生未婚,没有孩子,晚年留着大胡子的作曲家,据说出门时兜里常带着糖果,好送给小孩子吃,想起来很有趣吧。而这首摇篮曲,曲调和旋律既温柔又甜美,应当是个很有爱心的人。

有爱心的人不一定时时都表现出来,勃拉姆斯据说对成年人就非常苛刻。然而不论如何,勃拉姆斯的情深似海还是音乐史上最动人的故事之一。对古典音乐稍有兴趣的人对这个故事都有所知,无非是说勃拉姆斯终生未娶,是因为爱上了老师夫人克拉拉的缘故。其实我们又怎么知道他们的事呢。克拉拉的丈夫是伟大的作曲家舒曼,他对克拉拉的感情非常深也很浪漫,只要听一下舒曼在恋爱间给克拉拉写的<Widmung>就会知晓。舒曼和对勃拉姆斯有伯乐提携之恩,在他成型作品尚未问世的时候就向世人夸口,音乐的未来和新路,尽在此君。可是舒曼忽然精神发生问题。他病中和死后,勃拉姆斯也许很爱克拉拉,但他们应该更是至深的朋友。这个感情故事是真,但又远不止这些。但我觉得,他未婚倒也不见得是完全因为克拉拉。毕竟他们一生书信往来,也时有见面。我觉得他之所以不求,一定是因为他所求的,超乎凡世所能满足。心灵上的东西,才是永远。我喜欢听的那个《摇篮曲》,并不是哄小孩子入睡的小调,而是一首提琴协奏曲,其中充满了心灵的情感。大提琴很沧桑,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境界。高音处的小提琴则如天使的召唤,让心情向那满是繁星的苍穹涌动般升腾。这就我想说的勃拉姆斯,永远的勃拉姆斯。每个音节都验证着他那丰富细腻而又平静荡然的内心。

我喜欢勃拉姆斯包括他作品117号在内的几个间奏。这些是他晚年写的,按他的话说,那也是一首摇篮曲,是"让我所有忧伤入睡的摇篮曲"。你可以听到遗憾,悲伤,但更多的是温柔,爱意,妥协和沉思。联想到勃拉姆斯的生平,你可以看到克拉拉的身影。不过,也可以说是对生命本质的哲学思考。


结语


关于音乐的神性和灵性的遐思,也和我某天的臆想有联系。那天我忽然想到亚当夏娃离开伊甸园的情形。我看到上帝对他们说,你们想好了吗,再没有完完全全的幸福,而会有痛,有苦楚,有失落。亚当说,我想过多时,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命,现在我毫不犹豫的接受这一切。上帝于是拥抱他们说,多保重。

亚当和夏娃于是背着行囊,手握树杖,沿着崎岖的山路,向远处的山谷走去。

亚当回首望去,天堂已淹没在云间。上帝透过云雾对他们说,我的孩子,我把音乐放到了你们的行囊深处,那会让你们度过一切艰难的。

我想,这三人,之所以被称为3B,就是因为他们创作的古典音乐,在这四维之中都达到了极致。而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第四维:伟大的灵性。这让他们的音乐,在人类世界的空间维度中弥漫,在过去和将来时间的维度中绵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