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初期日本海军和秋山真之

“日本海军的规划者认识到:中心战略任务,是建立西太平洋的海军霸权”

—历史学家James B. Crowley,1966年

“因此,必须假定日本的目的就是成为东方的主导海上力量。”

—查尔斯·H·克兰普(Charles H. Cramp),造船厂,1897年


我看日本电视剧《坂上之云》感慨良多,对其中的人物秋山真之尤其深刻,于是在网上进一步了解他的历史。恰好有不少资料,翻译整理成本文。


在日清战争获胜后的几年中,日本海军还没有成为对西方大国的重大威胁。日本政府也没有认真考虑过西方对其作为亚洲最强之国的广泛而且日益增长的恐惧。相反,政府和整个国家错误地认为,它新获得的战斗力和国际声望为其国家追求战略利益提供了更多的行动自由。这种行动自由还需要更多的军队和海上力量来支持,武力的加强看起来才能带来了有利的结果。而许多日本人也认为,“理所当然,未来的历史将是日本人在世界各地建立新日本形象的历史”,武力与这种形象并不矛盾。

这里我们要先提一下阿尔弗雷德·赛耶·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1840年9月27日-1914年12月1日)。他是一名美国海军的上校及预备役少将。马汉的思想深受古希腊雅典海军统帅地米斯托克利及政治家伯里克利的影响,主要著述有《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海权对法国革命及帝国的影响,1793-1812》、《海权的影响与1812年战争的关系》、《海军战略》等。

马汉的海权哲学被日本悉心吸取。1890年以后,日本决定开始在数量上扩大并在质量上改善其武装部队,并获取基地和加油站,以行使国际影响力。

1895年后,中国日渐衰弱,这使得越来越多的外国大国觉得必须来中国抓住这一成熟的机会。但是,越来越多的,吵吵闹闹的西方大国在中国的存在,对日本形成了威胁。同时,日本势力范围的增长意味着它最终要与一个或多个西方大国出现直接冲突,因为这些西方国家对中国一些区域垂涎三尺,而这些地区在战略上对日本的物质和经济安全至关重要。比如,俄国对中国东北的渴望。但是,由于无法直接挑战这些侵略的西方强国,日本只好慢慢寻求机会以发挥其影响力。

在1890年代,一件事证明日本还无法赢得一场东西方的对抗,这就是美国对夏威夷的吞并。日本政府于是不得不等一段时间以后才在东亚以外地区进行进攻行动,即直到1914年8月,海军计划者才将主要精力放在西太平洋地区。这意味着海上战略,而不是大陆战略拿上了桌面。

也就是说,在服从陆军数十年之后,海军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组织,当然他们在1893年已获得与陆军同等的拨款。但是,陆军仍然是对国家国防负责的主要力量,由陆军主导的政府指定陆军总参谋长为所有帝国军事力量的司令官。

但是自1890年马汉(Mahan)的海上力量研究发表以来,这一过程迅速发展。 1893年后,日本海军“战略精英”最重要的成员佐藤哲太郎,为海军重要性的推进做了很大贡献。他借鉴了马汉和英国的菲利普·科隆(Philip Colomb)的理论。

另一方面,这也是在各种危机中得到的机会。由于国内国际事件频发,海军重要性得到认同,尤其是中日关系。由于预期与中国会发生战争,政府于1893年出资建造了两艘一流战列舰,虽然,,这些舰只直到1897年夏威夷危机期间才到。 1896年和1897年,日本政府着眼于可能与俄罗斯的冲突,又批准了一项“十年海军扩充计划”,包括订购四艘一流的战列舰和五艘装甲巡洋舰。

到夏威夷危机爆发之初,该建设计划并未取得什么成果。但随着主要其它海事大国在一流战舰上的购买,日本海军力陈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才能确保国家在东亚的战略利益。在这里,历史教训的重要性也隐约可见。到1897年,日本和日本海军已经与西方列强有了多年不愉快的经历或接触。马修·佩里将军(Matthew C. Perry)迫使日本在1853年通过海上力量放弃了闭关锁国。佩里的成功很快导致代表英国,法国和俄罗斯的舰队进行的后续访问。显然,西方列强海上力量的例子比比皆是,包括美国在1863年和1864年使用军舰迫使日本保持各种海峡和港口的开放。

到1897年,日本海军已接触了马汉(Mahan)推崇的海上力量哲学近十年。日本海军要求其官员精通英语,到1890年末或1891年初,海军的一些军官以及一些政府官员对马汉的工作非常熟悉。 金子太郎与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很熟,他是日本未来的美国大使。他在1890年夏翻译了马汉(Mahan)1890年著作的部分内容。因此,“马汉出现在日本帝国海军官兵协会的杂志上。”

尽管如此,西方列强尚未给予日本帝国应有的尊重。 1895年后,各国继续匆忙地瓜分中国,这使日本人大为沮丧,也使其国际关系很脆弱。日本领导人于是采取了行动,以一种奇怪的形式,即反帝国主义的帝国主义。他们决定根据外部条件和内部利益,与野兔或猎犬一起进行争夺战。显然,他们知道,如果没有海上威慑力量,日本可能会遭受苦难中国同样的命运。

正是在那个时期,许多日本海军的“战略精英”出现了。国际危机加剧了日本海军对持续专业军事发展的渴望。美国海军军官了解到,捍卫岛屿国家最终需要一流的海军。他们进一步了解到,一流的海军需要训练有素的军官。

当然,这种专业培训只存在于西方国家。因此,日本人意识到转向西方并要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的重要性。更具体的,就是要拥有“更强大的军事资源”。日本理论家有日益增多的对马汉的回应,说明马汉加强海上力量的理论是令他们信服的。这些理论家们知道,蓬勃发展的国际海洋环境对日本的远近利益构成了潜在威胁。虽然,是由于财务上的困难,要获得足够的海军力量,训练海军官兵,必然会导致停止其它活动,。

为了寻求海军现代化,还需要与某些西方主要海军建立和睦关系。另外,他们觉得,如果找不到支持他们的“恩人”,日本岛屿将面临中国的命运。如果人们检查一下日本海军在1922年之前所做的大部分工作,可以肯定的,是防止敌军在日本本岛和群岛海岸附近行动,这样的考虑推动了许多计划。 山形是日本陆军专业发展的推手。他回忆起1860年代西方国家使用海军力量的情景,当时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外国海军进行浩劫式的破坏,只能试图提高抵抗力。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之时也有这种考虑。有人认为,1945年日本的投降不是由于满洲大败而导致的,而是日本领导人认识到,他们能够守护他们最重要的领土-本国岛屿-的策略无法成功。他们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能够防止本土岛屿被入侵和占领,他们宁愿投降而不是承受继续战争的代价。

深厚的理智,自然的好奇心和极好的运气,秋山真之成为日本海军战略精英中非常重要的一员。


我问谁是日本海军最好的战略策划师,他们说:“在最年轻的一代中,是秋山中校。”

—美国海军司令弗兰克·马堡(Frank Marble),1907年

秋山被认为是日本海军中最好的计划者。

—日本时报(东京),1918年


多年前,现代英日关系最权威人士伊恩·尼什(Ian Nish)坚持认为,日本帝国海军缺乏一定的知识深度,并在1919年之前困扰于“创造力”的缺乏。尼什的声明令人惊讶,因为他曾多次提到一个重要的日本海军军官秋山真之。

尽管秋山无疑是日本海军最伟大的思想家之一,但秋山的重要性却没有被尼什所看到。尼什只列举了佐藤哲太郎和加藤智三郎的重要性。可以肯定的是,秋山与美国海军军官的接触都对日本海军的发展至关重要,无论是个人还是专业上都是。现在,秋山真之得到了许多学者的广泛赞扬:例如,“现代日本海军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参谋长”; “对日本海军思想产生了戏剧性和全面影响的关键人物”; “出色的海军战略家和战术家”; “现代日本海军思想始于秋山之功” ,等等。

这些强烈的印象来自西方学者,但日本人的描述同样具有尊敬性。著名的历史学家浅田贞夫(Asada Sadao)说,秋山被称为“日本海军战略的奠基人”,而一位退休的日本海军军官指出,秋山“高耸于他的同事们之上”。一位日本历史学家指出,秋山以其“智力”而闻名,另一位日本历史学家则指出,在同龄人中,“秋山没有平起之辈”。

谁是这位杰出的专业人士秋山真之呢?他是位从未独立指挥过战斗舰队的海军军官。尽管秋山死的时候已是海军中将,但他在日本的等级制度中从未担任过高贵的职务。而且,不明智的,“秋山参加了与中国革命有关的政治活动”,即对孙中山有密切联系,在上级对此不满之后很快就退了休。

然而,作为一名学生,观察员,讲师和参谋,秋山对他的同龄人以及他在指挥系统中的前辈有很大的影响。秋山通过出色的计划能力和敏锐关键的分析才智帮助日本制定了随后的海军战略。通常很难说出重大事件是由于下属而不是司令员的努力而引起的,但是这里,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下属对世纪变革中明治时代的日本海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1945年后的一位观察员指出:“秋山海军中将制定的海战程序已发展为日本海军的作战学说,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秋山出生于1868年,即明治维新之年,于1918年去世,最终军衔为海军中将。秋山是海军对俄在对马海峡(1905年5月)取得巨大胜利的主要设计师,后来为日本的海上战略定位发展出了概念性的防御框架。秋山如何做到这一点鲜为人知,但他能够为西方典型的海战和海军历史观提供不一样的选择。这一点对任何暗示日本海军无法自行发展思想而是模仿西方的战略和政策都是一种否定。

秋山的情况很少见,因为他很可能是唯一在战时和和平时期都广泛接触或接触过美国海军官兵和军事行动的日本海军军官。秋山成为“第一位见证西方海上力量在实战行动中的日本海军军官。”秋山似乎也在他对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有限接触中受益匪浅。

可以说,历史学家对秋山在海军战争和海军历史中的作用无视太久了。从根本上说,在日本政府和国家仍在确定自己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的时候,秋山的才能促成了日本海军日益崛起的命运。秋山也许比其他任何日本军官为“那个概念”的发展做出了更多的贡献。


秋山的职业生涯始于1890年7月,当时他刚刚在日本海军学院毕业,而这又是在马汉发表他的《海上力量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年)》数周后。如果秋山没有在1890年或1891年听说过马汉的这个海上力量研究,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在1893年末,当他前往英国时知道了马汉,因为当时欧洲列强都很推崇这位美国海上力量理论家。赫克托·拜沃特(Hector Bywater)讲述了弗雷德里克·T·简(Frederick T. Jane)与某个日本海军军官的遭遇,而这个军官可能就是秋山。简提到,这名军官当时在朴次茅斯和英格兰的埃尔斯威克之间来回打发时间,等待他为日本所订舰船的建造。他深深地沉浸在马汉的理论之中,把跳棋棋子摆放在纸上以制定出战术。而秋山恰好在这两个地方都花了一些时间,等待为日本海军建造的一艘新船。所以这个日本海军军官应该就是他。

秋山确实两次被派到到欧洲水域。

第一次访问是在1891年,当时日本滞留在土耳其的船队归回,第二次访问是在1893年,陪伴英国建造的巡洋舰吉野号,(也就是一年后甲午战争中中国人家喻户晓的名字)。当时马汉不仅是在欧洲大陆的饭桌上被谈论,而且在英国也是。吉野号是日本第一艘配备新型测距仪系统的军舰。他在岸上的任务则包括参观海军鱼雷学校。

秋山的出色表现,是在中日战争(1894-1895)之后才展示出来的。当时由于西方列强三方进行干预,使日本无法充分享受与中国战争胜利的成果。秋山极有可能与他的同僚们一样感到沮丧,他一定也困扰于日本为何无法阻止三方在1895年4月进行的干预。这三个大国要求日本将战略辽东半岛尤其是位于亚瑟港(即旅顺)的海军基地退回给中国。为了强调他们的决心,欧洲大国将他们的海军移师到了东亚水域,并威胁说如果日本不默认就会面对可怕的后果。

日本在获取了的领土问题上也面临着另一个挑战。尽管三方列强接受日本保留台湾(福摩萨)作为胜利的果实之一,但西班牙人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来阻止这种结果。西班牙政府对日本进一步向南扩张深感恐惧,但没能成功地要求日本将台湾归还中国。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台湾岛位于菲律宾群岛附近,构成威胁。西班牙政府表示要强化自己的海军力量,但最后由于自身的能力也没有做到,也没有进一步能对阻止日本向南推进做出什么表示。

日本那时还没有准备好抵抗西方强国的联合力量,只好退让,但发誓要作出反应。在这种羞辱的刺激下,日本海军决定从对其友善的西方海军列强那里寻求最新的知识,信息和训练。这样的部署为日本海军提供了外部世界的制度窗口。目的是建成一流的海军,以阻止对日本政策的任何干涉。1898年亚瑟港被俄国占领后,日本海军的紧迫感和增强海军力量的需求进一步增强。如果西方列强要割让中国,日本需要一支合适的部队来确保其在中国“瓜”中的份额。

作为该计划的一部分,海军军官开始更新其教育。年轻的秋山从他在松山的家中来到东京,与他的哥哥好古一起生活。好古是一名初级军官,是帝国陆军的未来将军。 他对真之产生了关键影响,为青少年的他提供了强烈的纪律和秩序感。他入读了学习英语的预科学校。

1886年,真之离开他认为不适合自己的英语前景,进入日本海军学院,获得了四年的奖学金。因为秋山在海军学院就读之前学了一年英语,得以能够吞噬著名战略家的著作,当然包括西方理论家的主要著作。秋山在1897年前往美国之前曾读过《马汉(Mahan)和乔米尼(Jomini)》。1888年后,日语版中出现了Clausewitz的《战争》(On War),秋山很可能是通过哥哥好古得知这些的。他也学习了一些亚洲的战略,包括日本的武田信玄,中国的孙子和吴子在内的战略。

为了提高其官兵的专业性,日本海军开始向海外派遣特选官兵,这一程序一直持续到下个世纪。海军命令当时是中尉的秋山去美国寻求高等教育的机会,为期两年,寻求入读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几乎就在同时,发生了美国对夏威夷吞并的危机。两国都向这些岛屿派遣军舰。这场危机看上去会使秋山无法在美国获得专业教育的机会。但事实上,秋山赴美的命令是1897年6月26日起草的,很有可能是由于夏威夷危机,海军部才命令他前往美国学习。在途中,他的船在夏威夷群岛停留了一天,这个年轻的日本海军军官应该不会错过美国海上力量优势的展示。美国海军在夏威夷维持着许多军舰,而日本人只向夏威夷派遣了保护性质的巡洋舰“浪速”号。美国甚至考虑派遣一艘战列舰前往夏威夷水域。

秋山在1897年8月至1900年1月之间对美国的访问对他的海军军官成长极为有利。到达纽约地区后不久,秋山与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Alfred Thayer Mahan)联系,就如何参加美国海军学院或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计划,希望他能提供专业建议和建议。马汉没有做那么多建议。也许,这个美国人认为秋山表现得更像是一名情报官员,而不是未来的战略学生,因此有些怀疑。秋山从这个学者那里得到了比较有限的建议。马汉向秋山提供了一份战略战术的阅读清单,包括乔米尼(Jomini)的《兵法》和布鲁斯·哈姆利(Bruce Hamley)的《战争行动》。马汉还向他推荐华盛顿海军图书馆的藏书和其它。秋山稍后说,由于他已经阅读过马汉建议的作品,因此这个名单没有什么用。多年后,秋山坚称,马汉(Mahan)的海上力量理论存在一定缺陷,因为那理论与帆船时代更紧密相关。


秋山的下一站是华盛顿。这个怀揣着使命的初级军官开始求见美国官方代表,包括海军助理部长西奥多·罗斯福。秋山发现日本大使馆有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许多较旧的课程摘要,于是向美国海军部门要求提供文件的更新版本。罗斯福与美国海军战争学院院长卡斯珀·古德里奇上尉在紧张的磋商之后,同意给秋山提供新的课程摘要。

然后,秋山给罗斯福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恳求信,希望获得更高级更专业的教育机会。他说他希望获得他的日本同行没有的竞争优势。秋山经过编辑过的五页文档的部分如下:

我很幸运能被送到这里来学习海军战术,战略和国际法。 [我们的]海军部门之所以把我送到美国,是因为我们认为您的海军战争学院是在这个领域中最好的机构。到达这里后,我与海军参谋商讨我的愿望后,了解到获得军校许可会遇到一些困难,因为该校有许多重要且机密的课程。我相信您从之前的内容中了解到我的目的和境况,所以我想,除了请求您没有他法,就是希望您能恩准让我可以参加一些具有创意但并不保密的课程。请允许我添加几行个人愿望:自从我来到这里以来,我总是担心,如果我在学习过程中失败,也许我可能会被召回日本。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热切希望能入学战争学院的原因,不仅是出于官方要求,也是出于我自己的缘故。

但秋山未能说服罗斯福,没能进入战争学院。

秋山的美国之行恰逢西班牙—美国战争(1898年4月至8月)的开始,这为他提供了难得的专业发展机会。 1898年6月,在威廉·R·谢夫特少将的指挥下,秋山获得了和美军一起从坦帕湾航行到古巴的许可。谢夫特事先并不知道秋山要同行,所以要查证这个日本军官的资历,耽误了一些时间。秋山所乘的船在一系列令人尴尬的拖延之后于6月14日从坦帕起航。看起来美军对整个事件安排不佳。令美国陆军和海军司令员感到非常恼怒的是,报纸专栏作家蜂拥而至,还报道了这只开往古巴部队的状态和位置,使舰队处于危险之地。在海军的保护下,他们的船用了一个星期到达圣地亚哥海岸。秋山观察到了一切可以被形容为严重混乱的景象。事实证明,美国的舰船种类繁多,机动性差异很大。有些比旗舰落后了50英里,理论上,这些船很容易受到西班牙人的突袭。

美国舰队于6月20日抵达圣地亚哥。为了从旅行的疲惫中恢复过来,他们等到6月22日才靠岸。谢夫特将军要求秋山和其他外国军事观察员继续留在船上,直到四天后军队完成登陆后才能上岸。秋山和其他武官再次观察到,军队在两栖舰艇登陆的准备工作极其缺乏,几近丑闻。不管怎样,上岸之后,秋山有了更多机会来目睹美军攻占圣地亚哥的战役,并观察美国海军如何进行封锁海口行动。他看到了泰迪·罗斯福(Teddy Roosevelt)的“越野车手(Rough Riders)”如何排山倒海冲上了那个能俯瞰圣地亚哥镇和圣地亚哥港西班牙舰队的山丘。我们知道日后,秋山如何在这个经历的影响下对亚瑟(大连)港做对俄战斗计划。事实证明,占领这个俯瞰圣地亚哥的山丘是决定性的。西班牙海军领教到,安置在那里的炮兵营将如何打击他们的舰队。后来,俄国人发现他们的海军部队在亚瑟港被封锁时,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再后来,美国海军也将以敏锐的眼光审视远东地区,尤其是菲律宾苏比克湾,作为任何主要海军基地需要注意的事情。

秋山回到自己的船中,幸运地坐在最前边的位置,观看美国海军在1898年7月3日如何摧毁了西班牙舰队。秋山将美国的果断进攻与日本在甲午战争中对中国舰队的打击进行了比较。西班牙舰队,躲在圣地亚哥港口,遭到威廉·桑普森海军上将领导的北大西洋中队的封锁。在船上,秋山不仅仔细观察了桑普森如何系统性的维持对出海口的封锁,还仔细观察了西班牙舰队试图逃脱时美国海军对他们有条不紊摧毁的情况。他的位置能够看到大约四海里的范围。

借着这些经验,秋山向他的日本上司提交了一份很长的情报报告,批判地分析了美国海军在古巴成功的作战行动,并指出了早期两栖登陆中遇到的问题。秋山对这次行动发给出了详细的评论,并批评了菲斯克测距仪等组件的性能。秋山后来借鉴了桑普森(Sampson)部署美国海军的经验教训。日后,秋山做的日本海军与亚瑟港(旅顺)的俄罗斯战舰打交道的计划,那得感谢他在古巴的这个亲身体会。

在古巴战役之后,秋山于7月下旬返回美国。回来之后,许多记者采访了他,问他对这次海战行动的看法。秋山对桑普森的指挥工作表示赞赏。就是在做这些采访的时候,他写了一份情报报告。

秋山的报告为研究日本后来如何在有限的战争中最好地利用其舰队提供了基础。在东亚与俄罗斯发生战争时,这个加勒比海冲突的教训为日本人提供了很好的指导。他的报告如此详尽,以至于成为有关海军力量运用的“经典信息来源”,并帮助制定了1898年以后的日本海军战略。

在1898年8月这个行动结束后,秋山继续在美国寻求高等教育。秋山在此度过了一段时光,并担任日本驻华盛顿大使馆的海军官。当时日本大臣小村寿太郎在华盛顿做了一次成功的游说,这之后,于1899年2月,秋山获得了美国海军部长龙的许可,可以在美国海军纽约号上呆了六个月,这是北大西洋中队的旗舰,受桑普森海军上将的指挥。有部长龙的明确推荐,桑普森在战舰上接待了秋山。海军上将命令秋山担任信号和参谋官,这为他提供了阅读和诠释美国海军战术信号的实践经验。他还观察并参与了整个加勒比海和北大西洋的舰队行动,并与桑普森的船旗手西德尼·A·斯汤顿(Sidney A. Staunton)密切合作,后者后来担任美国海军的作战计划员。桑普森让秋山向查德威克船长和斯汤顿中尉报告,工作是在船上的“信号桥”。由于斯汤顿是桑普森的船旗中尉兼信号官,这两位下级军官很有可能讨论了美西战争期间美国海军的作战行动。


秋山好运气接踵而来,竟在这时获得了海军部的许可,得以参加美国海军战争学院开设的缩短了的年度课程。他参加的讲座包括对刚刚结束的与西班牙战争的分析。这期间,秋山有机会聆听了战争学院院长查尔斯·斯托克顿上尉的演讲,内容涉及战争,海防,海底电报和军事行动的准备工作。未知的是,秋山是否会见了一些更为杰出的来访者,包括战争大学的推手。海军上将斯蒂芬·B·卢斯。

其间,阿尔伯特·尼布莱克中尉的论文谈到了海军在菲律宾群岛的行动以及该岛防御的海上组织问题。尼布莱克(Niblack)建议美国可以在经济上在菲律宾维持海军存在。尽管尼布莱克没有提到对美国控制东亚领土有什么海上威胁,但是西方列强在亚洲增加海军存在,对日本的利益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亨利·泰勒(Henry C. Taylor)船长两次讲授海上战术和海上炮火,以及经济安全对海上强国的重要性。泰勒提到,由于西班牙舰队的薄弱性质,西班牙和美国的这场海战并不能真正引起人们的注意。泰勒断言,在新兴海上霸权的争夺战中,美国海军的未来战争计划必须基于与一个强手的相遇,至少是与美国海军相等。尽管泰勒当时还没有单挑出日本海军,但秋山可以推测泰勒主张大幅增加美国海军的建设,而日本有朝一日将成为美国海军的对手。

麦卡拉(Bowman H. McCalla)上尉详细介绍了美西战争期间遇到的问题。麦卡拉是美西战争前美国海军的主要战略家和战术家之一。但是,他在冲突期间舰队的行动让上级官员们不满意。麦卡勒批评美军缺乏准备,指挥链效率低下,也提出了在国际法解释,两栖作战和各种海上活动方面的问题。

我们因此可以相信,这些演讲使秋山对圣地亚哥封锁期间以及随后的舰队遭遇期间美国海军的行动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这个时期的专业活动使他对当代美国海军的做法,倾向和爱好有了深刻的了解。他还与许多美国未来的海军计划者建立了联系。

美国海军那个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开放性将在1905年之后发生巨大变化。也许,这是对日本在1905年击败俄国所带来的新的国际现实的回应,这些开放性证明会让美国暴露自己,从而对这种“接触”有了担忧。 1906年,海军情报办公室建议外国军官不要再访问海军学院和海军战争学院。因为,这些军官可以从“信号发送方法,战斗战术和炮兵训练”中推断出很多海军行动和战术,并且可以详细推导出美国海军人员的实际状况和舰队效率。

不过,美国海军学会论文集会发表有关战术,作战和战略发展的文章,秋山和其他一些日本海军军官是该学会中的准会员,也一定利用了这个资源。秋山以后能够推测美国海军可能会选择哪种行动方式,特别是美国海军计划者可能会有哪些战略考虑,都来源于这些经历。尽管我们要避免简单化看问题,但对秋山来说,重要的是要指出,他遇到的许多军官之后都曾一次或多次在美军的战斗规划中担任要职。泰勒(Taylor),斯托克顿(Stockton),斯坦顿(Staunton)和尼布莱克(Niblack)后来任职于美国海军总局。

不管怎样,日本海军高层认为秋山的专业才能值得特别考虑。返回日本后的一年之内,秋山的主管选了他来执行特定任务,这包括帮助日本海军为与俄罗斯交战做准备,而事实证明秋山足以胜任这项任务。


在罗斯福筹建一支强大的海军部队的时候,总部和海军战争学院的计划者们也还在继续着他们的战略分析。到1901年底,他们认为在东亚的威胁不是日本,而是俄罗斯。当时,中国爆发了反西方的义和团运动(1900年),这为俄国人提供了占领满洲并使它成为俄罗斯一部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俄国人这样做违反了列强约定的“门户开放”政策,并明显威胁了美国的经济利益。俄罗斯采取的挑衅性措施也威胁到日本在该地区的战略利益,特别是他们对朝鲜的虎视眈眈,因为朝鲜半岛在历史上就被认为是日本的匕首。随后,俄罗斯又完成了一个庞大的舰队扩充计划,将八艘新战列舰移转到他们认为有敌对行动的亚洲。俄国对日本在朝鲜利益的威胁催促着战争的将临。马汉当时就指出,“俄罗斯向东亚部署了波罗的海舰队的一大半,效率更高,使俄罗斯与日本实现了实质性的海军平等”。

尽管俄罗斯的这些海军力量调动是针对日本的,但美国海军理论认为,这些俄国海军力量也威胁着美国在东亚和菲律宾的利益。随着东亚紧张局势的升级,计划者们开始猜测敌对联盟的可能性。这种猜测从法德俄日对美国和英国的联合威胁,到德俄法阵线对美国,英国和日本的联合威胁。虽然,还是有许多美国海军计划制定者对敌对联盟的威胁不当回事,但是,这种强大的海军力量联盟,其目的可能是针对俄罗斯,但对美国同样具有挑战性,迫在眉睫。

在这些猜测和俄罗斯舰队继续转移的过程中,一件非常显著的外交事件改变了国际战略版图。 1902年初,英国和日本缔结了英日同盟。这个联盟之后持续了二十年。在那个世纪之交,英国面对众多挑战,尤其是德国启动大规模舰队扩充计划后不久,决定放弃“关荣孤立” 立场。而日本,对“外界”的持续威胁也感到厌恶,它需要寻求一个盟友,以制止其他第三方干涉其追求国家利益的行为。这个日英联盟,旨在减轻英国的压力,但其后果远远超出英国的利益。

大家记得,日清战争之后,日本在中国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这是因为欧洲三强的干预。如果再来一次所谓的干预,英日同盟会给日本提供安全,即少受干预。特别是,如果与正在进行的满洲和朝鲜战略利益有关的日俄谈判最后导致冲突,这个同盟也许会让日本可以免受法国或德国的侵害。另一方面,联盟使英国有机会削减其在东亚的部队,并将其更多的海军资源集中在自家水域。而英国决定将海军集中在本国水域的决定也符合美国在大西洋的利益,因为它限制了德国的行动自由。因此,德国在西半球的进攻行动威胁仍然很小。由于英国海军集中在本国水域,1906年5月,德国人停止了对美国进攻行动的所有计划。这就是那个时代列强互相依赖互相防备的境况。而中国这个羸弱的肥猪就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

但是,德国和英国舰队的战略重新配置并没有阻止美军联席会议寻求足够的舰队实力来进行防御。 1903年初,美国总务委员会以机密文件的形式记录,要求增加48艘战舰和24艘装甲巡洋舰。该计划从未获得批准。

从结果来看,英国从东亚撤军,使日本成为最强的区域性海上国家,有能力开展打击美国在西太平洋利益的行动。

然而,在日本完全成为对美国在亚洲的利益的主要威胁之前,国际环境再次产生了不同的情况。 1903年12月,俄罗斯和日本就满洲和朝鲜问题进行的谈判破裂。随着冲突可能性的增加,美国将日俄战争的可能性视为天赐之机。美国觉得,这场战争可能会导致日俄双方精疲力尽,从而有助于维持有利于美国的力量平衡。 然而,1904年2月8日,日本海军对亚瑟港(旅顺)的俄罗斯军队进行了偷袭。这场战争证明,给美国人的所谓天赐之机没有持续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