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荻

萩和荻是两个不同的字,但是一眼看上去,还真不太容易注意到。萩在现代汉语里几乎不用,只在古书里才能看到,可惜了这个很美的字。日语里倒是还在用,指一种植物,像下面这图里的样子,秋天的时候,开着紫色的花。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萩字,错以为是荻,就是在白居易那句“枫叶荻花秋瑟瑟”里的这个字。但这个荻字,我也错以为是芦苇。后来有一天知道荻虽然与芦苇有些像,但有区别:芦的花形较大,是一大团毛茸茸的,呈穗状。荻的花形稀疏,是撒开的,呈扇形。


上面荻花确是比下面的芦苇更优美。

再后来,又查了查,还看见刘禹锡的:“而今四海一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和杜甫的“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白居易那一句“枫叶荻花秋瑟瑟”里的荻字,一直以一种美停留在我的脑海里。甚至,不知在哪里见到过一个名字,芦荻秋,觉得这真是极美的名字。后来,我在另一个地方见到了这个萩字,就是我错以为是荻字的那个字,对我的震动也非常大。

这个“萩”,是日本西南部的一个小城。维基上这样介绍:

萩位於日本海沿岸的山口縣中部,是坐落在三面環山的阿武川的三角洲地帶的“城下町”(以諸侯的居城爲中心發展起來的城鎮),沿海部分屬於北長門海岸國定公園。

7世紀初,武將毛利輝元,在位於荻市西北部的指月山腳下建造了萩城,直到19 世紀中葉的行政部門移到現在的山口市之前,這裏一直是山口縣政府所在地。

我得知萩这个日本小城,是因为我十年前忽然对明治维新发生兴趣。那时我还在伦敦,因为想了解亚当斯密大卫休谟等思想家开始了解苏格兰,忽然知道了苏格兰人在鸦片战争期间所扮演的角色,然后又了解到他们在明治维新时所起的作用。我于是写了一些这方面的文章。其中一篇,叫做《苏格兰如何影响了中日两百年》,我写到:

苏格兰位于英国的北部,占英伦主岛的三分之一。在一七零七年并入大不列颠王国之前, 苏格兰是一个很小的独立王国。一八四五年,清人叶子佩制作了以北京为本初子午线的《万国大地全图》[1],成为现存最早由中国人绘制的世界地图。在这张地图上,北京位于世界的中心,日本是天朝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岛,而苏格兰则只能用天涯海角蛮荒之地来形容。如此看来,两个世纪前在与苏格兰人刚刚接触的时候,清朝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也就不那么奇怪了。然而,正是不起眼的苏格兰人,在鸦片战争中充当了大英帝国的拳手,给大清国沉重的一击,使中国人蒙受百年之辱。

之后,我开始读书了解明治维新,读着读着,我在书海里游到了“萩”。

我于是知道明治维新的一切,可以说都离不开萩这个小城。

这话怎么说呢?

日本在幕府时代,实行的是闭关锁国政策,只在长崎设有与荷兰、中国和其他外国人交易的一块地方,所以长崎是当时日本人了解西方的一个窗口。荻这个地方,位于福冈和广岛之间,再向北靠近海岸线,虽然荻离长崎不远,但还有一段路。为什么是萩而不是其他地方,成了对明治维新具有重大意义的地方呢?这貌似有些不好解释。

但历史常常是因为某个人、某个事件而改变轨迹。就像人们说,大西洋上某个蝴蝶扇了下翅膀,竟造成全球风暴一样。

对于明治维新来说,这个人物是吉田松阴,明治维新的精神領袖及理论奠基者。


这个吉田松阴,在十六岁时得知鸦片战争中中国被打败的消息后,心中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认为,这场战争如换作是在日本发生,日本也会陷入与中国同样的下场。五年后,他到长崎看见荷兰的大船时,领悟到自己所学的那套传统的战术,在现代的战争中根本无用武之地,于是他的思维有了180度的大转弯。

吉田松阴原本是私塾先生,教汉学,猛悟之后他就开始教西方新思想了。他教过的学生后来都成为倒幕以及明治维新的大将,包括木戶孝允、高杉晉作、伊藤博文、山縣有朋、久坂玄瑞、吉田稔磨等等。当然,在中国人中最耳熟能详的是伊藤博文。

萩这个城市还出了许多其他不太有名的倒幕志士和明治维新大将,我就全盘托出吧:

明治時期至二次大戰前萩城的名人:

山县有朋:第3、9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

品川弥二郎:长州藩士、曾任内务大臣

山田显义:长州藩士、军人、曾任司法大臣

田中义一:第26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

久原房之助:企业家、政治家

桂小五郎(木户孝允)

桂太郎:第11、13、15任日本内阁总理大臣

高杉晋作:在幕末的长州藩作为尊王倒幕志士

久坂玄瑞:长州藩士,长州藩尊皇攘夷派的核心人物

入江九一:长州藩士

吉田松阴:明治维新的精神领袖及理论奠基者

吉田稔磨:江戸时代后期、幕末长州藩的活动家,

广泽真臣:长州藩士,曾参与第二次长州征讨和谈交涉

井上胜:日本早期铁路建设规划者,被称为日本的铁道之父

饭田俊德:长州藩士,日本早期铁路建设规划者

以前我每次到日本,都想到这里看看,但总是由于它比较遥远,没有足够的时间,被其它地方拖了去。东京去过多次,京都,大阪,名古屋,伊豆乡下,甚至到了长崎都没有到萩那里。但我还是心心念念,终于,2018年秋天的一个周五,我请了半天假,飞到福冈,住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坐上去萩的火车,中间忘了先到一个较大的城市厚狭,在那里坐上去萩的小火车,这小火车只有两节车厢,可见这边来的人很少,很偏远。车身上写着纪念明治维新150年。

路上很多地方是沿海行走,看着那蔚蓝的大海,我在想这就是波罗的海舰队绕了地球一大半辗转来到的对马海峡啊。他们精疲力竭地到达此地,国内又闹哄哄的,所谓精锐海军,竟在不到一小时之内被日本海军击沉殆尽。这就是现代化的力量。

下了火车,是个很小的车站,站前矗立着井上胜的雕像,日本幕末时期,他生于萩城的武士世家。1863年,经上海秘密乘船去英国伦敦留学,在伦敦大学学院学习近代科学技术。同行及同学中有多位日本近代化先驱,包括伊藤博文、山尾庸三、井上馨、远藤谨助;此五人被并称为日本的长州五杰。

1868年,井上胜回国,先后历任工部大辅、铁道局局长、铁道厅厅长。

街上没有人,也没见到出租车,我只好拖着我的小行李看着地图向“名胜点”走去。路上我看到一个寺庙,一所学校,还有很多“令我思考”的地方。

我到了明治维新的起点,日本从这里走向强国之路,告别了过去。

一个国家,如果不能向前走,也许是因为没有吉田松阴,没有伊藤博文吧!

日本的闭关锁国是由美国人佩里将军的船队敲开的,他在1853年的七月来到江户海边,要求日本接受开放贸易国书,然后离开。当他在第二年的二月第二次来时,他带着七艘战船直接驶进江户湾,直达羽田冲,强迫以神奈川(横滨)作为交涉场地,而不是像半年之前在湾外停泊。为什么,佩里写到:

“若我们稍有让步,日本人一定会认为他们获胜了。既然如此,不顾一切展现毅然而然的态度,或者不如说采取顽固顽强的态度方为上策。与这个聪明但非常虚伪的人民交涉,必须排除各种虚式。”

这句话令人深思。

我在萩的那天的脚步,在下一篇文章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