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回忆

一 初到伦敦

搁浅在英国这个岛上,总觉得有些局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撞到它的边缘。这是因为我之前住过的两个国家,美国和中国,都大得好像无边。好在这个岛真不错,有很多可看的地方,而且大部分时间只需在伦敦城里转。这尤其适合像我这样的人,喜欢历史,喜欢独步,喜欢公园里的叶茂枝繁,喜欢在咖啡店,一边读金融时报一边看窗外走路的人。当然了,不能太在意那些经常出现的绵绵细雨。到了英伦,你得要求自己静下心来,慢慢欣赏,即便是一些小事,包括在大英博物馆的大堂中间向上望那玻璃棚顶上的天空,在黄灯一闪一闪之中让汽车给你让路,在查令十字街上的书店里慢慢地品书,...。

然后你会像我一样默认,伦敦是世界上最好的大城市。她比巴黎少了些华丽,多了些朴实,但又不失皇家的大气。她的活力直逼纽约,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纽约,比如更久远的历史、更浓绿的公园、更内容丰富的报纸、更多的剧院、更多的博物馆等等。还有那些让人舒服的小主街(high street),小后街,小花园,小书店。小说里的人物走过贝克大街,过了玛丽邦路,绕一大圈,感觉到的是满满的文学味道;而若是在纽约,就只是过了第四大道,穿过第四十四街,味道差了不少, …。

除了那时破旧的西思罗机场和经常下雨的天气,我觉得伦敦可以说是近乎完美。就连天气,感觉也因人而异,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烟雨过后,街道格外干净亮丽。路边的树和草,在冬天也绿油油的,让人有不识节气的感觉。

二英伦的绿

我在2005年夏天来伦敦之前,犹豫过一段时间。在美国生活了多年,动一动谈何容易。当最后不得不做决定的时候,才又想起自己当时在猎头劝说下动心的原因:在新大陆呆久了, 生活不免有些单调;而欧洲这个旧大陆,想起来却还是个未知数。尤其是从前读过的那些英法小说, 让我有一种想“重温故地”的渴望。于是下决心和工作多年的公司说了再见, 举家迁往伦敦。

飞机到达伦敦上空的时候,我向下看去: 天空中有些阴雨, 摩天大楼很少, 到处都是树。这让我感到很亲切。这些年来, 每飞过一个城市,我都是这样看。遗憾的是,每座城市都是密集的高楼。我对这种景观没什么好感,而且这种感觉又被一幅现代画所加重,那幅画也是从上空看城市,那些密集的楼房被描绘成一片灰蒙蒙的墓地,中间有几棵枯枝强打着精神。我在空中看纽约,东京,北京,上海,无一不是这样。

到伦敦的第一天,我们就去看海德公园了。 因为不是周末,没有人演讲,但公园之大,树之多之绿,让我很惊讶。之后又发现了摄政公园(Regent),格林公园(Green),堪星顿公园(Kensington),荷兰公园(Holland),翰姆斯地公园(Hampstead),樱草山公园(Primrose Hill)等等。 伦敦的公园之多,世界上大概绝无仅有。一直到十一月,树都绿得让人心旷神怡。

两个月之后我们搬出公司短期提供的住处去找自己的房子。找来找去,看到一间靠着樱草山公园的房子。从窗子望出去,正好是公园的绿地。樱草山之美,让我们感到非这间不可了。

冬天的伦敦整日阴雨绵绵,湿湿的冷气直往骨子里钻。夏天几乎不用空调,有时也会觉得冷。但无论如何,没有美国东北或中国东北的冰天雪地,阴阴的天气别有一番情调。 夏天最热的时候伦敦最美,这时候,常年的多雨还在让树叶保持翠绿,而阳光的温暖则拨去了阴霾,全城的人都会到公园里,坐在山坡上晒太阳。我去过世界上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但伦敦公园的美想起来会让我落泪。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在那里住过,因此充满了记忆,而这记忆着的是在翠绿中与儿子骑自行车奔跑,在运河闪光的水边散步,在摄政公园盛开的玫瑰旁驻足,当然还有自己彼时更加年轻的生命。莎士比亚有一首十四行诗把心中的恋人比作夏天:我可不可以把你比做夏日?你比夏日更可爱更温和(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世界上很多地方的夏天美的不足为奇,或者酷暑难熬,但伦敦的夏日稀有,而且可爱并且温和,让人流连,让人期盼。

伦敦外的小镇,比如康威尔(cornwall)一带,那就更是绿得彻底,简直是绿到心扉,绿满双眼,水绿如蓝了。


三:伦敦的公园


美国的朋友来伦敦,我常对他们说,这里的公园很好,要不要去看看?

通常的回答都是委婉的拒绝:时间不多,还是看看名胜古迹吧!

我知道他们的想法,正如一个朋友说的:你在美国呆过,知道那里的大房子,大院子,和公园一样大,还看什么公园啊!

是啊,说起住的,哪里也赶不上美国。可是我觉得,我离开伦敦的时候,最为不舍的还就是公园。

有次一个朋友来,住在堪星顿公园的旁边,他们跑马观花看了一个星期,却从没进公园去看一眼,我很为他们可惜。

偶然看到刘墉的文章,也提到这样的事,于是有了个新的感悟。他说二十年前他到伦敦,住在一个侨领家,吃完饭主人总是带他到公园去散步,感到很纳闷。后来听到一个意大利人的话才略有所悟:“欧洲人常这样,不象美国人,拼命工作,拼命挣钱,然后买大房子,有大院子,把自己关在里面”。

刘墉后来看到美国一对老夫妻把房子卖掉,去世界旅行,感叹说:年轻时拼命赚,希望拥有全世界;老来断舍离极简主义,终于可以以世界为家。

我不知道哪个境界更高,哪个更好。只是想,在伦敦的时候,我就尽情享受这些园子吧

伦敦的公园有多好,有储安平的《英国采风录》为证。 他说:

英国自然生活中,最习见的两样东西是树和草地,二者缺一不成其为英国式的自然美。泰因有一段文字论及英国的树::“英国气候之适宜于树的生长, 毫无疑问。除此之外,则因英人之不乱砍树,砺伤树木,遂使树木得以不遭糟蹋。英人之天性实有利于树木的保存。”

这种由树和草地构成的英国式的自然美, 在英国的公园中尤为明显。英国公园的特色是尽量让草地和树木滋长而各得其所, 其风格与东方的公园适异。中国的园子, 总特别钟情于假山盆花, 以为没有这些东西便不成其”园”。 大概中国的园子是供人游的而非供人息的,而英国的园子是供人息的而非供人游的。

英人当在公园里散步时, 总尽可能的一个人独步, 其视线与心灵俱置于自然境界中而沉默无言。英人因喜一人独步, 故公园中草地越广越好, 俾可各自散步而不与他人接触。

我不能说中国的园子全无它的妙处, 不过那些无处不在的题词,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就连最陡峭的悬崖绝壁上, 海南的天涯海角处, 都不放过。非要在最自然之处, 题上最不自然的两笔字,有些字还极其丑陋。中国官人,文人和世人的自恋和低俗的情操暴露无遗。

只可惜,这样一个在抗战的时候从安静的伦敦跑回自己的祖国并在颠沛流离的路上写这些话,为祖国的积弱寻求答案的人,在文化大革命中却被斗来斗去最后竟下落不明。


四:哈兹里特的伦敦


从伦敦的中国城出来向北走,穿过沙福兹贝里大道, 两分钟就到了瓦多街上的圣安妮小教堂。有一天我散步到那儿,去看散文家威廉·哈兹里特的小墓碑。因为他,英国散文 到了巅峰,不只有哲理,更多了一份恰到好处的浪漫。阴雨天里读他,会感到阳光的温暖;能让蜗居在都市人听到山野的呼唤。而有一次我恰好读到他对不朽青春之描绘,心头猛地感到一振,他写道:

“去看金色的太阳、蔚蓝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海洋;去出行在青葱的原野,体验做万物之首的情怀。去俯视那令人惊愕的陡峭悬崖,眺望那遥远的阳光峡谷;世界在脚下延伸,星光不再遥远!去读史,领略帝国的兴衰和世代的交替。去倾听泰尔,西顿,巴比伦和苏撒昔日的荣耀,然后说:皆为往事,逝者如斯。此时此地,是我的世界!”

哈兹利特的散文用优美的文字谈艺术,评文学,论政治,说出游。如今伦敦大报小报周末版的内容,都能看到哈兹利特的影子。而我,也是在伦敦在阅读各种报纸副刊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中学小学时最喜欢的是阅读和文字,而后来所做的物理、工程和金融,只是写作的内容,于是开始了写作之人生。


五:查令十字街的书店


伦敦中国城旁边的查令十字街(Charing Cross),从前没有线上书店或者像“水石”这样的超级书店之前,有很多小书店,是非常有旧时伦敦风貌的地方。有一本书叫《查令十字街84号》(84 Charing Cross Road),曾经拍成了电影,作者是海莲汉芙(Helene Hanff)。

这本书是以书信的形式写居住在纽约的作家海莲和这条街上马克丝书店店员弗郎克等人交往的故事。海莲很清贫,由于工作和对英国文学的热爱,需要订购很多书,其中的一些在纽约买不到,于是和弗郎克的这家旧书店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即使是能在纽约买到的书,她也依赖弗郎克从伦敦寄过来,就这样他们交往了大约二十年。这期间,由于没有足够的路费和其它原因,海莲竟没有去过伦敦,但有一天弗郎克忽然逝去,她顿感遗憾。这时候,海莲的朋友在伦敦访问,海莲在给朋友的信里说:”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读了这句话我想起自己时而光顾的那个在大英图书馆对过的小店。两镑一本,有很多我喜欢的书。觉得太便宜了,经常怕它关门。其实,伦敦现在还有很多这样的书店,数目远远超过其他城市。

读了那本书之后,有次我从中国城出来,寻找查令街84号的这个马克丝书店(The Marks & Co ),却遍寻不着。最后在一个饭店的墙上,看到一个字迹不太清晰的牌子,上面写着:“查令街十字街84号,马克丝书店故址,由于海莲汉芙的书而驰名于世。“

我把海莲最后一封写给朋友凯瑟琳的信译到这里:

亲爱的凯瑟琳,

我在清洁我的书架,所以地毯上到处都堆着书。这会儿,我正偷闲坐在这些书的中间给你写几句话,祝你和布来安去伦敦一路平安。他那天在电话里对我说:“要是你有票的话,会和我们一起去吗?” 这让我几乎落泪。

可是我不知道,也许永远不会了。很多年伦敦都萦绕在我的梦里。我以前去看英国电影就是要看看那些街道。我记得很久以前一个人对我说,去英国的人都会发现他们要找的地方丝毫不差地就在那。我说我要找的是文学英国,他点头说:是还在那啊!

也许在,也许不在。看着地毯上的这些书,我知道,它们在这儿!

卖我这些书的那个人,上帝保佑,前几个月死了。书店的老板马克丝也死了,但是那个书店还在。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六:运河父子

在伦敦的八年,儿子从八岁长到十六岁。在他小的时候,和他一起经常沿着摄政公园的运河骑自行车。我俩有一个特殊的四月天,让我有这样的记录:

空气暖暖的, 岸边的树和草绿得刺眼,花鲜艳地开着,鸟懒懒地躲在树荫里不愿发出声音。只有偶尔开过来的游船才能暂时打破这种平静。

运河上有几座小桥,连接阿尔伯特王子路,摄政公园及公园北部的伦敦动物园。 快到坎姆敦市场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手风琴的音乐。而且又是他,那个吉普赛人,一个熟悉的面孔,站在桥下的一角演奏着。每年天暖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那里,提醒我在伦敦又度过了一年。那段路旁的建筑离水非常近,有点像威尼斯。不过它们简单而严肃的装饰却又告诉我这是绝对的伦敦。

坎姆敦市场是我们的目标。运河在那里和坎姆敦城区相遇就像是到了家,不再往前走了。一些可以住人的小船在那里停靠着,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的内部和主人。是什么样的人选择在都市里生活在飘摇的船中呢?

我一边骑车,一边看了一眼儿子,他还在慢慢地向前骑着。

同样是在城里,运河那边像乡下,坎姆敦市场这边却好像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走动,在喧闹。世界各地来的人在这里购物,吃饭,或者就是看热闹。儿子到这里是为了吃“鸡肉法希塔”—一种用面饼夹烤鸡肉蔬菜和墨西哥调料的食物。对他来说,这个食物可以满足他无比的美国乡愁。当圣诞节快到的时候,他对美国,他幼时的玩伴,尤其是对美国食物的想念,更是溢于言表!

吃了饭,我们有时会到附近一个“水石”书店里转一转。儿子会坐在卡通漫画书架下读他的“哪汝头”—一个源自日本,我不知讲些什么的系列小人书。我通常则是翻看一些历史书,尤其是那些英国人写的关于英国人的:休谟,斯密,罗素,拜伦,…。

然后儿子会买一本他喜欢的书,我则买一本我喜欢的书加上一份金融时报,再买份饮料。回去的路上在岸边坐下,父子同读,享受那个伦敦春天的时间。


七:樱草山下的诗人


刚搬到樱草山的那个周末,早晨起来透过窗子向外看去,草坪上有很多孩子在踢足球。带着儿子去问,原来是家足球学校,于是就给他报了名。站在屋内,可以看到他和其他孩子跑来跑去。

他踢足球的时候我有时去跑步,一边跑一边看哪间房子上有蓝牌子。 这些牌子告诉人们某作家,艺术家或其它名人曾在此住过。伦敦很多的房子上都有这种标志。有次在公园另一侧的Chalcot Square小区里, 看到12号房子上的蓝牌上写着“Slyvia Plath在这里住过”。Plath是个出生在美国而在英国生活的著名诗人。女演员Gwyneth Paltrow曾在一个电影里演过她短暂的一生。我们欣赏一首她的诗《镜子》:

I am silver and exact. I have no preconceptions. 我是银白而精确的。我没有偏见。

Whatever I see I swallow immediately 不论看到什么我都立即吞下

Just as it is, unmisted by love or dislike. 如实地,不被爱憎迷障。

I am not cruel, only truthful-- 我不残忍,只是忠实——

The eye of a little god, four-cornered. 小神的眼睛,有四个边角。

Most of the time I meditate on the opposite wall. 大部分时间我沉思对面的墙壁。

It is pink, with speckles. I have looked at it so long 粉红色的墙带斑点。我注视它良久

I think it is a part of my heart. But it flickers. 我想它是我心的一部分。但它明灭不定。

Faces and darkness separate us over and over. 脸孔与黑暗反复地隔开我们。

Now I am a lake. A woman bends over me, 现在我是湖泊。女人俯身向我,

Searching my reaches for what she really is. 在我的范围里搜寻她的真面目。

Then she turns to those liars, the candles or the moon. 然后她转向那些撒谎者,蜡烛或月亮。

I see her back, and reflect it faithfully. 我回望她,并忠实地反映。

She rewards me with tears and an agitation of hands. 她泪眼汪汪,激烈地舞动双手回报我。

I am important to her. She comes and goes. 我对于她很重要。她来了又去了。

Each morning it is her face that replaces the darkness. 每个早晨她的脸孔取代黑暗。

In me she has drowned a young girl, and in me an old woman。 在我里面她淹没少女,老妪也在我里面

Rises toward her day after day, like a terrible fish. 日复一日向她升起,仿若可怕的鱼。


在不远处的Fitzroy街上的另一处,蓝牌上标的是爱尔兰著名诗人叶慈(William Yeats )的住处,而Plath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也搬到这里住过。难道他们阴阳对话过吗?

关于叶慈,我们都熟悉她的那首《当你老了》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我对最后四句最感兴趣,因为觉得它们具有多象性: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这里,我采用了诗人袁可嘉的翻译,是因为在前两句中,他没有用主语,另外,在第三句话中,他用了“它”。

主语应该是谁呢?一般公认,这首诗是叶芝写给他的女神毛德•岗的,而且他用“你的美丽”谈及诗中的主角,所以诗的主角应该是位女士。因为在前面谈及老了的女主角守在炉火旁,那么这里在红光闪耀的地方垂下头来的应该是这位女主角。原诗中,后面两句提及“他的脸庞在群星中”,我的理解,这是女主角心中他的脸庞所在。

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是:他来到炉火边,在她昏昏欲睡之际,轻轻吟唱,感叹爱情的迷失,然后精神徘徊在山峦之间,群星之间。

又或者,爱情来到炉火边,在她昏昏欲睡之际,轻轻吟唱,感叹爱情的迷失,然后精神徘徊在山峦之间,群星之间。

我不知叶芝是否有意运用创造了这种多象性,但这多象性很诗意。

很多天之后,我发现在我跑步的路线上,还有恩格斯住过的地方,就在樱草山北门的入口处,他在那里完成了马克思资本论的最后一部分。


八:离开伦敦


在伦敦生活了八年,有一天忽然决定离开她,当时的感觉,就如比尔·布莱森在他的《小岛日记》中说的: 忽然,在一瞬间,领悟到为什么会喜欢伦敦 - 实际上,是她所有的,每一处,好的或坏的。正如作家Bill Bryson所说:

"I can never understand why Londoners fail to see that they live in the most wonderful city in the world. It is far more beautiful and interesting than Paris, if you ask me, and more lively than anywhere but New York - and even NY can’t touch it in lots of important ways. It has more history, finer parks, a livelier and more varied press, better theaters, more numerous orchestras and museums, leafier squares, safer streets, and more courteous inhabitants than any other large city in the world.

How is it possible, in this wondrous land where the relics of genius and enterprise confront you at every step, where every realm of human possibility has been probed and challenged and generally extended, where many of the very greatest accomplishments of industry, commerce and the arts find their seat, how is it possible in such a place that when at length ....

It looked so peaceful and wonderful that I could almost have cried, and yet it was only a tiny part of this small, enchanted island. Suddenly, in the space of a moment, I realized what it was that I loved about Britain -- which is to say, all of it. Every bit of it, good and bad -- Marmite, village fetes, country lanes, people saying “mustn’t grumble”, and “I’m terribly sorry but’, ….。

How easily we lose sight of all this. what an enigma Britain will seem to historians when they look back o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Here is a country that fought and won a noble war, dismantled a mighty empire in a generally benign and enlightened way, created a far-seeing welfare state - in short, did nearly everything right - and then spent the rest of the century looking on itself as a chronic failure. The fact is that this is still the best place in the world for many things - to post a letter, go for walk, watch television, buy a book, venture out for a drink, go to a museum, use the bank, get lost, seek help, or stand on a hillside and take in a view.

All of this came to me in the space of a lingering moment. I’ve said it before and I’ll say it again. I like it here. I like it more than I can tell you. and then I turned from the gate and got in the car and knew without doubt that I would be back.”

我写到:

连绵不断的细雨,从欣赏,到无视,最后厌倦。

伦敦,在我犹豫是前行还是后退的时候,做了我踌躇的驿站。

踌躇,是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线。

想通的那一瞬间,时光一跃过了八年。

八年,难道只有文章几篇?

也许吧,生命不过是本小小自传!

然而,那美丽的夏日,小说里的街道,

绿意葱葱的公园,都还近在眼前。

脑子里多了欧洲历史和艺术这个维数,算是扩展了思想空间。

在伦敦,我重拾大学时的写作爱好。一生中,有多少这样可以重来的习惯?

可是,后面有熟悉的纽约和普林斯顿,前面有上海和青岛让我留恋。

于是知道,离开她,终有一天。

这一天到底来了。

无法重温曾经的喜悦,

无法更改曾经的遗憾。

也许,有时会想起她,那就听听埃尔加的《Salut d'Amour》吧,在心里回想一下那英国味道的爱 – 不太炽烈,却又深情。高贵,带着好时光不再的一点惆怅。(虾米, Youtube)


九:桑塔亚那的英格兰

读桑塔亚那的《世界是我的东道主》,感到有一些共同的细微感情。我们都喜欢英格兰,但却都是流浪者,不会和她永远在一起,知道有一天会离她而去。他曾描述过:

[1932年]最后这次访问之后,我与英格兰的告别几乎就像是逃跑。想到这内容丰富的一章已经永远结束,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就像埋葬一位早已离婚的妻子,最终有了和平。不再想修修补补,关于往昔的拥抱的记忆不再被新的失望所笼罩。我曾经以深沉宁静的欢乐拥抱过英格兰。她简朴、杰出,有怡人的生活习俗,几近完美。她的待人接物之道正派、明智、温和,她的目光和声音多么美丽动听,她的感情多么健康! 虽然我是个坚定的流浪者,不适合做她的情人或丈夫,然而她有时候看起来是有点爱我的。她理解,我是可信赖的,实事求是,不会见到真相而震惊。她感到,我像一位诗人那样爱她,没有要求,没有恭维,只是在他真挚的狂喜中夹有一丝无法治愈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