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聽人說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似乎人生無法改變。就是說，人生雖然不一定可知，但都是冥冥之中註定好了的事，所以努力也好，不努力也好，該來的都會來，不該來的也等不到。

這似乎無法辨其真偽。

但果真如此的話，人不僅不必對自己的命運負責，也不必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因此也無道德可言。但同時，你也不能對別人的行為有所指責，因為他的命運，他的行為，也不是他能決定了的事。

那樣的話，道德譴責，輿論批評，監獄懲罰都沒有道理了。

這似乎也難以讓人接受。

生命到底是不是必然、確定、早已被決定了的呢？

相信決定論的不乏名家，尤其是很多科學家。最早興盛於18世紀，因為那時候，科學的力量開始顯現，尤其是牛頓力學可以讓我們算出天體運動的軌跡，對星體運動的未來具有準確的預見性。因此著名的科學家拉普拉斯斷言，天底下的一切事情都已經被確定好了。在這種思想下，世界就像一部鐘，像鐘錶一樣走動，未來的一切均已寫好。一直以來有眾多的科學家和非科學家都持有這種觀點，包括愛因斯坦。

決定論的觀點跟上帝的行為有關。如果一切都已被決定，當然是上帝決定，那麼存在的就是最完美的，最合理的，否則全能的上帝為什麼這樣決定它呢？這似乎有道理，但是也產生了一個悖論，至少我認為是悖論：如果上帝是萬能的，他創造了世界之後，再也不能改變它，如果改變它，就說明當初沒設計好，說明上帝不是萬能；另一方面，如果上帝也不能改變世界，一切都很美好，那現在上帝也是可有可無的了。這樣束手無策的上帝怎麼能是萬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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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似乎上帝怎麼做都不是萬能的，如果一定要折衷，我倒是覺得上帝還在糾正這世界，這世界還是在變化中的，有不確定性的。這也是牛頓的觀點。牛頓這個人還是比較謙卑的，雖然他發現的牛頓三大定律那麼偉大，但還是相信還有一些上帝的事他是不知道的。但是萊布尼茨不太容忍還在忙碌糾錯的上帝，他認為一切都是決定好了的。

決定論能被人接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它接受因果關係。雖然決定論聽起來是個哲學問題，似乎與日常生活無關，但我們大多數人基本都會相信世間的一切都是由因果關係聯繫起來的；有果必然有因，同樣知道了原因就一定能知道結果，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由過去所決定的，它們是通過因果建立起關係來的。因此相信因果關係就應該相信決定論。

佛教裡的因果論我覺得很矛盾：一方面它說我們不能做壞事，不要造”孽“造“業“，否則就會脫生成受苦受難的。但此生是不是之前的因決定的呢？如果是的話，那我現在造的”孽“造的“業“豈不是上輩子決定了的，我又有什麼辦法？那樣的話佛家的教誨還有什麼用？

另外還有一些生理學家，動物學家，心理學家，生物學家做了不少實驗，來論證我們的行為真的是不自覺的，是事先決定了的。比如他們發現在我們做什麼事之前，有些腦電波已經開始了，而我們還傻乎乎沒有發覺，然後按照那個腦電波做了什麼，還自認為是自己自由意志決定的。我覺得這都是不入流的科學家的行為，根本沒有邏輯，因為即使是這樣，腦電波也是自己的意志。

我的看法是什麼呢？可想而知，作為量子禪者，我的看法是量子禪的。那是什麼呢？就是介於決定論和非決定論之間的。這不是折衷，而是一舉解決所有以上問題的。

一方面，宇宙的大方向是確定了的，科學說宇宙起源於大爆炸，然後宇宙開始演變，膨脹，碳原子出現，生物出現，這些都是服從科學規律的，量子規律和相對論決定著這些，也就是聖經裡上帝造了天地，等等，這些我們是無法改變的。甚至物理學家說，那些宇宙常數，差那麼一點，宇宙可能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更不會有人。這些都不是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我們不能選擇，不能決定，是命中註定。

但是，量子規律不同於牛頓力學，它還是留著那麼一些不確定性，就連電子，你也不可能精確測量到它，你只能知道它在哪的概率。宇宙間的一切又都是由粒子組成的，因此宇宙間有很大的不確定空間。這個不確定空間有多大，甚至與個人的意誌有關。因此，我不僅相信自由意志，也相信“至上”自由意志。當然我的自由意志是有限的。也因此，我的心理學理論是弗洛伊德的人生道路理論和愛德勒的意志論二者混合的雞尾酒。因為弗洛伊德的理論是說一切都是從幼時受到的創傷引起的，他當然強調性的創傷，是歷史決定論。而愛德勒相信意志，沉湎於歷史創傷無濟於事。行動才能改變。

愛因斯坦卻沒有這樣想，它不僅不相信量子力學的隨機性，也不相信自由意志。在給馬克斯·玻恩的一封信中，愛因斯坦寫道：“ 你信仰投骰子的上帝，我卻信仰完備的定律和秩序。 ”

但我認為，愛因斯坦所相信的具備完備的定律和秩序的上帝，反倒低估了上帝。上帝一開始真的就是設計了一個完美的世界，但這“完美”不代表確定性。而是確定性中的規律帶有規律性的不確定性，這個不確定性不是完全隨機的，而是服從量子規律的。借用這量子不確定性，上帝給了人類自由意志，讓人類要負有責任和道德使命，讓人類有創造性，有活力。這個活力來自量子，它是禪。因為人類接受了自由意志，上帝又能夠據此懲罰人類。

我們可以花更多一點時間看愛因斯坦，他說的話與本文非常相關。當人們問起他是否相信宗教的時候，他說：“嘗試用我們有限的手段探究自然的秘密，你會發現，在所有可了解的規律和聯繫之後，還有一些微妙，無形和莫名的東西。對超出了我們所能理解的這個力量的崇拜，是我的宗教信仰。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事實上是相信宗教的。（Try and penetrate with our limited means the secrets of nature and you will find that, behind all the descernible laws and connections, there remains something subtle, intangible and inexplicable. Veneration for this force beyond anything that we can comprehend is my religion. To that extent I am, in fact, religious.）

我非常贊同他說的話，但是我覺得，愛因斯坦似乎在說，這個“超出了我們所能理解的力量“，已經決定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是確定性的，不再變更的，它讓我們發現，讓我們崇拜，但我們拿它無可奈何。當然這是我想像的。

我進一步推斷，這讓他和我之前一樣，成為斯賓諾莎的信徒。按照斯賓諾莎的幾何式推導，上帝是萬能的，因此上帝一開始創造了一切，然後功成名就，退居二線，再也無所作為了。也因此在1929年，在回答美國猶太領袖拉比赫伯特·高德斯坦時，他說道：“我相信斯賓諾莎的神，一個通過存在事物的和諧有序體現自己的神，而不是一個關心人類命運和行為的神。”

也因此他在回答人是否有自由意志的時候，他說：“沒有，我是個決定論者。什麼都決定好了，從開始到結束，由我們不能控制的力量。從昆蟲到星星，人類，蔬菜，宇宙塵，我們都按照一個神秘的曲調跳舞，那個曲調由遙遠的看不見的一個琴手演奏。“

這個觀點讓朋友們很不安，量子力學的奠基人之一馬克斯·玻恩給他寫信說：“我難以理解你怎麼能把確定的機械論和個人倫理的自由結合起來。“愛因斯坦說：“我們不得不按照好像有自由意志那樣行事，因為我想生活在一個文明世界，因此必須承擔責任。“

這個“好像”太沉重，人們怎麼可能這樣虛偽的生活呢。我相信波恩，他是引導我進入量子禪的那個人。他眼睛裡的光芒，如同使徒保羅。